春始盛,抬頭低頭間,滿是爛漫;日漸暖,和風微陽里,足以舒懷。
恍若一夜間,小區草地上的三葉草開花了,遠遠看去像頂了無數個白色小絨球,青草白花,小清新格調就是它。草叢里,星星點點的小藍花,有著古靈精怪的名字——阿拉伯婆婆納,據說它的花期只有一天,所以是來不及疲倦和蒼老的,因此人們看見的它總有一副新鮮的面孔,不染塵埃。一樹一樹的山茶,含苞的,半開的,盛放的,還有樹底下零落的花瓣,似無意贈予綠草地的鋪面。此刻,落紅沒有讓我生出半點傷春惜花之意,反而讓我更真切地感受著春的步調。是的,去的去著,來的自然來著……已是熱熱鬧鬧的春天里。
看著眼前的各色花兒,悅目賞心?墒,我有點想念紫云英。
春日里,某天你會驀然發現,那些未種麥子的田地,倏忽間鋪展成了一襲繡滿了紫色花朵的綠錦,似是春風一夜吹就。草生田間,花開如茵,是紫云英。李時珍在《本草綱目》里描述:莖葉柔婉,有翹然飄搖之狀,得名翹搖。時常感嘆造物主的手法,即便是不起眼的草,細觀它的花,竟是如此特別,幾朵花圍成一圈呈傘狀花序,宛如一朵小小的紫紅色的蓮!半x離紫云英,春風吹翹搖!蔽艺钜院卧~形容這天地間的春色,清代曹貞吉的“記開日。莫是云英潛化,滿地亂瓊狼藉。惹牧童驚問,蜀錦甚時鋪得!敝械摹笆皴\”兩字,已道盡這幅春景圖之妙。
今日,先生要去仙人橋挖筍,想起在孩子小的時候,也常帶他一起跟著去。春天,林間竹筍冒頭;田里,紫云英成片成片的溫柔,要說春色,它自有“一席之地”。于是,央著他給我帶一些“花草”回來。紫云英,有些仙氣的名兒,可我更喜歡呼它“花草”,接地氣,是花又是草,多好。
午后,有人回轉家來,果然帶回了我要的“草”。捧出一大把遞給我時,那興沖沖的樣子,誤以為給我帶的是一大束玫瑰呢。
“挑的,全部沒花,很嫩!”
“不,有一朵!”我輕輕揪出。
其實想說,除了這把我想吃的,你咋不再另外采一把帶花的,純粹是送給我看的呢?也許,那一把“花草”在當下這一刻真就賽過紅玫瑰了。
所以,對,我想念它,是用來吃它。
于我,童年時代對于“花草”最初的認識,是停留在它既可作肥料,又可作飼料。還在早春時節,紫云英會從隔年的稻茬周圍冒出來,連綿成片。有些農家將它翻耕入泥,化為“綠肥”,更多的人家是割草喂豬,我家亦是如此。小時候,家里也養過豬。三四月間,“花草”應該算是豬的一道時令鮮蔬了。有時候,爸媽會喊我們割一籃子“花草”給豬投喂,我很是喜歡這份差事,輕微無須費什么力氣,且我從未將它看成是活。紫紅色花朵微微搖曳的身影,鐮刀擦過草莖“噗噗”的聲音,混雜著泥土氣息的青草味兒,還有,頭頂飄浮過的潔白的云朵與拂面而過的溫柔的春風,最后都交織成了一顆在春日里放飛的心。整片的“花草”,不是豬一天兩天能吃得完的。因此,鄉下人家一般會用四面板正的石板,在豬圈前面圍成長方形的一個池子,謂之“食池”,沒有人告訴我確切的寫法,但我想應該是這樣。他們會把“花草”全部割下,用手拉車拉回來,將草釀在池子里。我記得爸媽切草釀草的樣子:池上架個鍘刀,一個遞草,一個刀落草斷,遞與切,極富節奏感與默契度。滿滿一池子草,倒上清水,按上大石塊,總之,這個池子就成了個釀草缸。以這樣的方式,保存豬的食物,甚至可以吃到第二年……
“白日田頭草,晚間桌上賓”,如今,我們更多用它作食材。這幾年“花草”盛時,每逢回家便會想著帶一捧回來。從前,我幫爸媽割過草,F時,我媽則會提著籃子為我挑最嫩的草兒帶回城。思緒還在飄飛,這邊已將“花草”洗凈,入水汆,撈起切成了末末,F在,“花草”以炒年糕居多,“花草”的清甜,配以年糕的軟糯,確實甚妙。而我,則喜將它包成扁食。平常不喜肥肉,但包這個,肉沫需略肥膩一些,不然容易干巴。放了些蒜末,以去除其中的青草味兒,又滴了些花生油,提香。他說再放點筍吧,正是,如何忘了這山中帶回的春鮮!余下的“花草”,留著第二天配以五花肉清炒吧,一草被我整成了兩吃。
花草扁食已包成。水沸,入鍋,當一個個扁食如白鵝浮水時,就可起鍋了。皮薄餡足,每一個扁食滲透出盈盈的綠意。盛于碗中,舀上調好的湯汁,一口咬下,鮮甜清香漾在唇齒間,是我喜歡的味道。如何形容,想說春日食草,一口一個春天,自己都笑了,矯情!但卻莫名地覺得與春天多了一種勾連,真切的,深切的。興許,是因為將這份春日的惦念落肚為安了吧!